作者:公子建,本名马建,四川内江人,文学硕士,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80后青年作家。
这些年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没有太多的精力去追求精神上的享受,稍有的一点儿空闲时间,便喜欢找条老街转转,一是觉得老街上的生活够简单,琐碎但令人快乐;二是固执地认为在现代化的都市中,老街就是一处“宁静堡垒”,守护着都市中难得的宁静和真实。
有一个熟识的朋友在城东一片老街区里住了二十多年,其实不只是她本人,从她的爷爷辈开始,她们家就在那里扎了根。在朋友出国之前,我常去她家。到她家前要先穿过一条两米来宽的长长的巷子,在巷子里只管直走,巷子尽头就是她家的两层祖屋。喜欢去朋友家不只因为她母亲烧得一手好菜,还因为那条长长的巷子。进入那条巷子,越往里走,离世俗的喧嚣越远,走到巷子尽头,心里就完全安宁了!
曾经和朋友用少年时代的步子去量过那条巷子,我需要走九百六十步,而她则要走一千零一步。当时我们为巷子究竟有多长而争论不已,最终她说服了我,我们约定这条巷子的长度应该以她的步长来量,也就是一千零一步。
朋友出国已经六年了,自打她出国后,就很少有联系,也再没有去过她家所在的那片街区,不过关于那片街区的记忆始终在我心底若即若离。每一想起我们之间关于巷子长度的争论,就觉得欢乐!
只是短短的六年,这个城市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旧城改造、湖泊整治、道路拓宽……让这个城市日渐气派和现代化。我很高兴看到周围的种种变化,只是一处处老街的铲平、拆除让我很失落,这种失落就像是某个失忆症患者不得不面对自己日渐空白的过去的苦闷。
所幸的是,朋友居住的那片街区至今尚未纳入旧城改造的浩大工程中去,依旧在城东一隅静默着。
终于迎来了朋友即将回国的消息,电话那头,她的声音依然温婉动听。我们俩聊了很久,回忆起很多年少时的趣事,其中就包括在那条一千零一步的小巷里走过的点点滴滴。电话里朋友说要回到这座城市定居,说她在外漂泊这些年,一直割舍不下小巷中的岁月。
我心中涌起少有的兴奋,一扫长久以来的失意和苦闷,日子在期盼中过得有意思起来。在朋友回国的那天,我早早地赶往机场接机,得益于市政府对于路况不遗余力的整治,赶到机场只用了三十分钟。便捷带来的愉悦感很容易使人忘记曾经存在于这条道路上的一排排老房子,以及老房子里曾经生动过的一切。
虽然有六年没有见面,但是彼此之间的熟悉感仍然让我们一眼就从人群中锁定了对方。朋友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变化,有时会蹦出几个英文单词,但家乡话仍然说得十分流利。
朋友没有聊在国外的精彩生活,一路上缠着要我讲述六年来发生在这个城市的林林总总。应朋友的要求,我们在离她家还有一站路的地方下了公交,原因是朋友说想凭借自己的记忆找寻到那个巷子的入口,找到那个曾经生活过的“宁静堡垒”。
朋友的自信很快受到了挑战,周围的巨大变化让她迷失了方向。开始她还拒绝问人,也谢绝我的提醒,强调说要独自成就这次“寻梦之旅”。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穿过了七八条街道,已经绕得晕头转向的她停了下来,无奈地看着我。
如果说刚开始我还能依稀辨别出老街的方向的话,现在的我也如同陷入了深邃的迷宫。巨大的广告横幅、熙熙攘攘的人流、嘶鸣的汽车喇叭声冲刷掉了我对老街方位的所有记忆。
这样,我和朋友终至于在她世代居住的街区迷路了,朋友清秀的脸上写满了失落。我一边安慰她,一边向路人打听老街的所在。几次有路人被我们拦下,都没有耐心听完我们的话,便径直走开。好不容易有位老人停下来听我们表达清楚了意图,老人扬手指了指左前方的一个角落。那里矗立着两栋高楼,高楼之间有一条狭小夹缝,老者说那就是老街的入口。
我和朋友发现刚才我们其实不只一次地从那个巷口走过。依旧是两米来宽的巷子,在两旁高楼墙壁的挤压下,显得异常狭窄,竟至于被一次次忽略了。进了小巷,条石铺就的路上长满了苔藓,走在上面并不太能听见步子的声音,但我和朋友都走得很认真,从进入巷口开始便不约而同地数起了行进的步数。虽然尽量减小了步子的跨度,但是少年时代需要走一千零一步的巷子,朋友到现在仅仅走了六百三十步。巷子的长度没有变,但人终究还是变了。
走到尽头,回望刚才走过的那段巷子,发现很像是穿越了一条两山之间的一线天,长长的石板路两端连接着两个不同的世界,两个有着不同计时标准的世界。
朋友有些沉默,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老屋地面上满是细碎的瓦砾,应该是附近施工产生震动的结果。两根原本厚实的梁柱沧桑地架在老屋檐下,上面的裂缝已经数不清了。老屋看来已经不能再长期住人了,老屋彻底老了……
帮朋友放置好行李,走出老屋,站在巷子里。原来站在巷尾能够看到围墙外面大棵的树木,现在只能看到一幢幢的高楼。我闭上眼睛,想追寻昔日那全身心宁静的美妙感受,但未及眼睛完全合上,远处巷口一声尖锐的刹车声搅动了巷子里的空气,拍打在我的耳际……